凉粉·乡愁

  “二月二”的头一天,在南京的弟弟发来短信说:二月二,吃凉粉。这时的他,结束了南京大学的博考,在等待回兰州的T112次列车。“二月二”这天,这列火车将在子夜穿越我的这座城市,不会停靠,一路向西、向西,直至抵达千里之外那个黄河岸边的城市,那里有他的家,也有我的母亲……

  弟弟似乎和凉粉有些渊源。

  那年春末夏初,弟弟从兰州回来,要接母亲到那里居住。自到兰州读研究生,一直到在兰州的大学任教,虽然每年还要回来几天,但都是匆匆如风。弟弟回老城,名义上是接母亲去照看他的孩子,其实是更想与已年过七旬的母亲多呆些日子。

  因为时间紧,临近黄昏的时候,我与他到街上走走,顺便置办一些东西。到了这座城市著名的小吃区,看着琳琅满目的桶子鸡、黄焖鱼、馄饨、火烧夹羊肉、油茶、豆沫、胡辣汤,弟弟忽然说,好几年没有吃过炒凉粉了,好想呀。

  我有些暗笑,炒凉粉有什么好吃的?但还是为他点了一份炒凉粉。

  说起来,凉粉在我们这座城市是颇有年头的食品了,孟元老《东京梦华录》称北宋时我们这座老城已有“细索凉粉”。我们这座城市地处中原,常年多旱少雨。从北宋时起,百姓为求神龙降雨驱邪、乞求风调雨顺,每到农历二月二那天,家家就以炒凉粉来供奉神龙,龙王吃了凉粉以后,神清气爽,便精神抖擞地为老百姓降下喜雨、祛除邪魔。

  老城人似乎更喜欢吃炒凉粉。炒凉粉深受老城人的喜爱,一年四季,闹市中心、日市夜市到处都有摊车现炒现卖的。据说,老城“龙抬头,炒凉粉”的食俗,是全国唯一的。老城人炒好的凉粉入口热鲜香嫩,凉粉滑嫩不碎,焦而不糊,素有“凉粉管炒”之美誉。

  我们看到摊主往平底锅内加入少量的油,把切成块的凉粉放入,然后佐以葱、姜、豆瓣酱等。他的动作极为轻微,极小心翻炒着,渐渐地,原本白莹莹的凉粉,慢慢地变成了浅黄色,继而又变成了酱黄色。看到弟弟有些急,摊主笑着说:不要急,老城人怎么不懂得炒凉粉不焦不黄的道理呢?凉粉八成熟快要起锅时,摊主把那一旁切好的蒜碎末丢进去,同时撒点儿胡椒粉又焖上一会儿。出锅时,摊主又淋了点香油。蒜香扑鼻、色味隽永的炒凉粉呈现在我们面前,上面泛着油光,滑溜溜细腻腻地透着一片晶莹。

  弟弟拿了夹了凉粉的烧饼后,便迫不及待地吃起来,丝毫顾不得刚出锅凉粉的热。因为凉粉的热,他的吃相有些狼狈,但一边吃还一边说: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你看炒凉粉里面的那些碎末和焦黄的锅巴,真香呀!那真是炒凉粉里的精华。

  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弟弟:“炒凉粉不也是兰州市著名的地方风味小吃,我看到卖酿皮子的地方也有卖的呀?”

  “不一样的。兰州的叫油炒凉粉。先在平底铁锅内烧开油,在把切成麻将牌大的方块粉分次放入锅内,加糖、葱花、蒜苗,精盐,酱油,不断翻炒,直至金黄烫热,然后盛入碗中,依各人口味,加入辣椒油、麻酱、陈醋、蒜汁、精盐调制。”

  同样的东西,同样的做法,怎么味道不一样呢?我有些疑惑。或许真如美食家蔡澜说的那样:他吃的是一份乡愁。

  在我们的心中,剪不断、理还乱的,除了爱情,似乎就是永恒的乡愁了。乡愁在哪里?很宽泛,也很模糊,并不见得针对某一处具体的地域。它更是时间上的。乡愁是多种多样的,而食物是最能代表乡愁的,无论吃到什么乡味,游子们当然就会发生“莼鲈之思”。叶圣陶说:“莼菜本身没有味道,味道全在于好的汤。但是嫩绿的颜色与丰富的诗意,无味之味真足令人心醉。”乡愁何尝不是“无味之味”呢?大味必淡,繁华落尽见真淳,这就是乡愁的诗意吧。

  不知在子夜穿越这座城市的弟弟是否会清醒地看这座城市迷离的夜色,是否还记得起那次吃炒凉粉的经历?凉粉,是否能唤醒他对某种可望而不可即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