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渠辅道上的长岗岭

  说到中原文化经济对岭南的输入,灵渠的开凿首当其冲。而承接和系连灵渠的河道、关隘与村镇,其功勋也千古卓著。灵川县灵田乡的长岗岭村,就曾因地处灵渠辅道上而昌荣繁华一时,当我们来到它跟前时,尚能寻觅到往昔它那峥嵘的气息。

  盘山公路蜿蜒如长蛇,从桂林城往东北驱车五六十公里,翻过了层层的越城岭群山,来到山凹里的一个小村前。村人说这就是明清时期号称“小南京”的长岗岭。一溪白水匝绕着村庄往东北流入湘江,参差残旧的屋舍中高耸的黑色风火墙跟如同鸟嘴似的雕花飞檐伸向云雾茫茫的天空。一脚踏进村口的祠堂大门,足不出户可以走遍全村100家的房屋——— 由于各宅中有横门相通,村门一关自成一统天下。每家的宅院有两到三进,每一进中间是高大的主屋,两边为稍矮的横屋,旧时分别给主人和奴仆居住。房间的窗门雕刻着花鸟虫鱼,各进宅院之间是轩敞的天井。长条青石板铺成的天井池里没有明沟排水,几百年来却从未堵塞。走出门外的青石板巷道来,跺一脚石板“咚咚”地响。村中年届八旬的老人说,我们的脚下是深和宽均一米多贯穿整个村子的排水道,他小时候常同伙伴们在里面捉迷藏呢。

  我的心悸动了,这不是现代城市建筑中才有的地下管道么?在长岗岭这荒僻的山野小村中,那厅堂中高悬着乾隆十六年“贞寿垂征”和五十九年“乐善不倦”的牌匾下的宅基里,也有着并不逊色于欧美的中华古代文明么?

  老伯大约看出了我的心思,指着村前的鹅卵石小路说,那是古代的官道,明清两朝灵渠年久失修,官运的漕粮兵饷未能通畅,由兴安县城至高尚乡走长岗经灵田到桂林的旱道就成了灵渠的一条重要辅道。湖广民间的商运,全州、兴安、灵川、临桂和灌阳诸县往来于桂林的商旅,都要经过这里打尖歇息。民国时期修建了湘桂公路,这条路才渐渐冷落了。我们的祖上是宋朝从山东迁来的,你可以去瞅一眼村子南边的坟山。

  村南头的一个山丘上有两座并排的坟墓,墓碑上分别刻着“皇清祖妣莫门苏氏孺人墓”和“皇清显妣莫门陈氏孺人墓”。碑宽三米多,高近两米。仔细一看,两块间隔一两米远的大碑竟是由一块完整的青石雕刻而成的,碑的两侧雕着龙凤,连接坟墓两边的石墙上有麒麟和神獬的浮雕,并刻着莫家“本支百世族谱”:“山东籍也。盖自宋始祖由山东青州益都迁灵田……”我知道“孺人”是对无品无衔的寻常民妇死后的尊称,但仅是这墓碑的制式就向后人叙述着主家出手的阔绰和气派。从碑文来看,陈氏是苏氏的曾孙媳妇,墓成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当年的“戊戌变法”,维新派六君子人头落地,中国处在风雨飘摇时却是长岗岭村商贾巨富之日。

  老伯说,那陈氏碑文上有他父亲的名字,他父亲还是她的曾孙呢。长岗岭村的大姓为莫家和陈家,像这般规模的坟墓两家人共有六七十座。村子里好多老屋颓坏了,因这里历来战火多。听老一辈的人讲,清兵攻占桂林城后,这一带还坚持抵抗了四年多。嘉庆年间太平军打桂林城不下,撤军后也从长岗岭转攻严关和兴安。这儿距高尚仅15里,出了村往东北去有五六里长的三月岭古道。山路重叠往复似罗盘,路旁三四百蔸大松树直上云天,抬头望一眼帽子都要掉下地来。

  跟随老伯走回村来,村头一二十米高的银杏林枝丫直冲云霄。他捋了白须说,当年日本鬼子进广西攻不下兴安的严关,转头走高尚来攻长岗岭。那一仗打得好惨呀!1944年10月25日,日军40师团在村北一里的桃子隘同国民党31军1营激战三天三夜,国军全部阵亡。接下来在村西六里的铁坑山上,国民党97军一个连同日军13师团血战两天,也全都殉了国。鬼子突破了长岗岭才得占尧山进逼桂林。他那时十把岁的人,仗打过了悄悄爬到岭上看,见有个连长死在那里,一摞摞的尸体掩埋了战壕,有的还是自卫队员——— 村里人自发组成自卫队,削了竹签埋在半山上,协助部队作战。后来日本鬼子退了也走这条路,像耗子一样灰溜溜的,一声不响地跑了。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回到村子里将门扇一掩,鸡鸣猪叫犬吠声盈耳,厅堂中先祖牌位下的香炉里冒出一缕缕青烟,熏黄了门牖花窗。乡音叽叽咕咕在耳边回响,人仿佛又走进了那个商贾如云车水马龙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