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斜阳岛

　　夕阳的余晖从云缝里聚光灯般罩下来，高耸的火山崖，油画般灿烂。礁石上，一群靓男倩女远眺着漂浮在蓝天下的斜阳岛，没有一个不心猿意马，手舞足蹈。

　　斜阳岛总面积1.89平方公里，距离北海44海里，离涠洲岛9海里。身为涠洲岛女婿的同事激情满怀的透露，岛上的东西吃起来爽歪歪，红衣花生的香味胜过炒米花，烤红薯的芬芳不亚于糖醋板栗;所有家禽几乎都宿在绿树上，外人根本分不清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主人随便抓一只，宰杀后用清水一煮，稍放点盐，不加任何作料，就十分鲜嫩爽口;牛羊自然繁殖，无需人工饲养，肉质细嫩鲜美。大家听罢，仿佛回到了远古，强烈要求潇洒走一回，我恨不得马上成行。同事自告奋勇，去岳父家联系小艇。

　　翌日，艳阳高照，云淡风轻。

　　吃罢早餐，我们一行急匆匆赶去五彩滩。浅滩上，两艘小艇早已整装待发。每艘小艇上，站着一位硬朗如直立礁石的中年船工，他们都是同事的亲戚，不仅放弃了当天的作海专门送我们去斜阳岛，而且已按我们的想象叫岛上亲戚做好了招待准备。我们一到滩边，他们立刻发动马达，小艇就划开透明的海水，轻轻地向我们脚下漂来。我们脱下鞋袜，绾起裤管，小心翼翼地踩着转瞬即逝的浪花，笨拙地爬进了小艇。小艇立刻像骏马奔驰在六月的草原上，欢快地向斜阳岛驶去，一会跃上波峰，一会跌进浪谷，一会向左猛插，一会向右急转。不用侧身，手只要在艇边随便一拨，雪白的浪花就会欢唱着开上艇来，眨眼间缠绵在你的脚下或身上。

　　箕坐船头，咸风扑面，心胸像蓝天高远，思绪如海浪奔腾。初识斜阳岛，始于受命撰写北海教育党史。浏览《六万山烽火》一书时，只见《斜阳浴血》一章里硝烟弥漫，血迹斑斑:1927年，一支起义农军从广东湛江地区突破层层封锁，秘密撤退到斜阳岛上，改编了岛上的庞杂队伍，多次回师大陆，狠狠打击敌人。敌酋恼羞成怒，几番派重兵围攻，均被农民军重创。最后，广东军阀陈济棠不得不调集海陆空三军步步进逼，长期围困。农民军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弹尽粮绝，寡不敌众，斜阳岛终于在1932年11月被攻陷。共产党员、农军领导人薛经辉等40多人不幸被捕，英勇就义。掩卷凝思，心潮逐浪。我总想去凭吊一下那被烈士鲜血染红的羊咩洞，体验一回岛上半原始状态的渔家乐。可是天公不作美，一直未能成行。

　　前几年，应一家杂志之邀编撰《广西社会》，进一步查阅有关史料，看到清代工部尚书杜臻在《粤闽巡视纪略》中有这样一段话:“涠洲，古名大蓬莱，有温泉黑泥可浣衣，使白如雪。前为蛇洋洲，周四十里，上有蛇洋山，亦名小蓬莱。”原来，斜阳岛形如长蛇，浮于洋面，上有两山，状如蛇羊，加之在涠洲岛南面，故称蛇羊岛，后被人们音转为斜阳岛。明代著名戏剧家、官至礼部正六品主事的汤显祖被贬谪赴任徐闻县典史期间，曾经从阳江避热入海，至涠洲，夜看珠池，作诗寄郭廉州，中有句云:“日射涠洲郭，风斜别岛洋。”第二句实际上就是“斜阳”的化裁造语。已故的北海著名文史专家黄家蕃先生曾对我说:从古至今，斜阳岛上没有任何淡水资源，灌溉和居民用水全靠天上落雨。遇着长期大旱，要用船从涠洲岛运水接济。所以岛上定居者大多是明清以后在那里搭寮居住的打柴人或采药人。清初严申海禁，涠洲岛上居民全部内迁，烟火曾经寂灭一百多年。斜阳岛由于天高皇帝远，“寮民”们照样在那里繁衍生息，现仍有村民120多人。

　　大概是身为教师之故，我还有一个最想去斜阳岛的理由:岛上的斜阳小学，只有2个老师，4个年级，10个学生，校长名叫程霖，既是教导主任，也是老师。我是在整理他的先进事迹时间接认识他的。29年前，刚满19岁的程霖从钦州地区师范学校毕业后准备到涠洲中学当老师，斜阳小学校长找到他，说:我们学校里唯一的那个老师半身不遂，你是斜阳岛出生的，希望你回家乡去教书。身高1.80米的程霖眼前马上闪出了那间猪圈改成的学校:依山而建，屋高1.5米，面积8个平方。他话不多说，毅然上岛，一干就是数十年。回岛后的第五年，他把经人介绍认识的涠洲姑娘小袁娶上斜阳岛当了民办老师。在斜阳岛生活，最艰难的是交通不便。直到上个世纪末，岛上仍无法收到报纸和邮件，经常是接到开会通知时，会议已经结束几个月了，有时他们甚至一年都无法到北海一趟。有一年，程霖夫妇在涠洲中学读书的大女儿不慎跌断了腿，需要到北海治疗。当时没有船，妻子急得直哭。无奈之下，程霖只好拉着妻子发疯似地跑上海岛北坡，遥望着涠洲岛方向的海面，希望能看见载女儿去北海的船。有一次，他们夫妻俩乘渔船到涠洲岛买教学用品，返回途中船坏了。当时船上没有对讲装置和导航设备，天黑了，失去控制的小船在大风大浪中茫目漂了5个多小时，妻子被颠得口吐血丝，脸青面黑。绝望之际，他们依稀看见附近有一艘军舰经过，便点燃衣服报警才得救。由于没有电话，涠洲镇政府要开教育会议时，就通过BB机给斜阳村留言，可是村子被海拔140多米的高山屏蔽，村支书只好将BB机绑在山顶树上，每天上去接收一次信息。后来，移动公司在岛上设了机站，岛上渔民可以靠手机与外界联系了，但信号常常是广东湛江网区的。现在，在社会各界和上级部门的大力支持下，程霖夫妇带着学生建起了两层楼的教学楼，使荒岛上第一次有了花圃和篮球场。全国政协的一位副主席上岛考察时感慨万端:想不到斜阳岛还有这样漂亮的学校，实在不易，在人均收入仅千余元的孤岛上，几十年来竟没有一个学生辍学，简直是个奇迹。是的，程霖的确创造了一个奇迹:他的学生谢东恩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斜阳岛终于在他的守望中走出了千百年来的第一个大学生。现在，程霖已是广西壮族自治区“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八桂优秀乡村教师，我自然更想去看一看这个神交已久但从未谋面的同行了。

　　历史烟云并未随风散尽，行者思绪更似洪波叠湧。轻快的小艇仿佛贴着碧浪双飞的海鸥，向着斜阳岛，欢快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