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大儒

    话说春雨贵如油，而秀丽的桂林对雨却从不吝啬，在桂林出差的这三天，霏霏细雨一直缠绵不去，更是为清灵的山水添了几分神秘。
 
    黄总说想去陈宏谋故居看看，顿时一股浓郁的笔墨文人气息迎面而来，都说桂林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西效的临桂县自唐代以来，出了5名状元，2名榜眼，291名进士。清代名臣陈宏谋官至太子太傅、东阁大学士（宰相），其玄孙陈继昌三元及第，陈氏一门“五代”连科。近代出了国民政府代总统李宗仁，号称“小诸葛”的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等桂系首脑人物和原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功显赫官至副总参谋长李天佑上将。

    黄总是文人，定对清廉正气、才华横溢的的大宰相陈宏谋有着敬意和情感，我呢，因才学疏浅而对学识渊博的先人崇敬不已，更容易为“清廉”二字而感动。于是我们欣然前往，若是每天的工作都能如此与自己的兴趣情投意合，怕是没有做不好的事罢。

    车进横山村，先是两边桃红李白的果园竞相妖娆，水雾中的芬芳清新无比。再是青葱宽阔的水田，细步小跑的土狗和步履从容的水牛，一切，似乎与世无争。

    草坪上的两头石狮子，历尽沧桑而威仪不减，这里才是真正的清代名臣、岭南儒学一代宗师陈宏谋的故居所在地，今已荡然无存，暴力专制的年代，推毁文明是如此轻率。如今的故居，只剩下陈氏家祠。我拍拍这对矗立于风雨中，英姿威武，一百多年来不曾低头的石狮子，幸好，你俩不曾离去。

    石狮子胸前刻着三个铃铛，说是很有讲究的呢，在当时七个铃铛只有皇帝能挂，其次便是王、侯、将、相。陈宏谋作为一代刚正廉洁、勤政务实的封建官吏，他确也把自己早年刻苦攻读之学用到了极至，同时也深得当朝统治者的提携和重用。当时清朝的回避制度相当严格，特别是不能在家乡为官一条明确列入了《清会典》“本籍接壤回避”之中，但当年的乾隆皇帝却无视这回避制度，亲下圣旨调陈宏谋出任两广总督，并御批陈宏谋虽为广西籍官吏，“但久任封疆，朕所深言。”这也一时成了当朝很有影响的一件大事。

    风格迥异的碑头，碑文上铭刻着满汉两种文字。历史上的陈宏谋，是那个康乾盛世之时清官廉吏的代表，他继承早期儒家的民本思想，用他自己的话说：“吾辈居官，当事事从民生起见，计久远不计眼前，尚实事不饰虚文，方不负朝廷为民设官之意，方不虚此生读书济世之志。”可见他早年孜孜以读为的是国家社稷、谋的是黎民百姓。

    历史上暴力专制的见证，对人类文明的破坏。1943年，广西知名人士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李济深等119人发起，在横山村左隅创办了一所纪念陈宏谋的榕门中学。1959年榕中改为临桂中学，1964年郭沫若为学校题写了“临桂中学”校匾，由于继承了陈宏谋的遗风，该校成为全县重点中学。可是，历史开了个玩笑，就是这些以先贤陈宏谋为荣的乡梓子弟，后来却将先贤的故居和丰碑甚至墓冢砸了个稀巴烂。

    站在陈家祠门口，想着先贤的文字： 
    “所以学为人也。天下无伦外之人。故自无伦外之学。朱子首列五教。所以揭明学之本指。而因及为学之序。自修身以至处事接物之要。则学之大纲毕举。彻上彻下。更无余事矣。”

    泛着青苔的雨巷，据陈宏谋第十一代后裔陈胜德先生介绍说，先贤当年经常从这条小巷通往后山读书。我想着捧着书卷坐于后山林中的先贤，想着风轻云淡的蓝天下，林中的鸟雀为之低吟浅唱的幽然景色。再低头看看这古朴的石板路，烟雨中默默记载着多少先贤往返思虑的脚印呢？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 四者. 所以穷理也。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 接物. 亦各有要。其别如左。”

    一进大门翘首望，陈宏谋“进士”匾当先映入目中，匾左方刻着“雍正元年癸卯恩科会试中试第一百八名殿试第三甲九名”。从陈氏家谱记载和宗词所悬挂的扁额来看。自陈宏谋起到陈数功止的190年间，中科举者计有状元一名、翰林二名、会元一名、进士四名、解元二名、举人二十六名、贡生九名，总共三十五人，官至巡抚总督以上者四人，可谓盛极一时。

    庭院里种着几种桂花，结着淡雅脱欲的花苞，流香四溢，一如先贤的品行，将是千古留芳。

    “修德行道. 盡其在我。窮通得喪. 俟其自天。營營一生。枉為小人者何限。流俗坑塹. 陷溺實深。探湯履虎. 未足為喻也。”

    家祠中原有清乾隆赐诗刻石三件，“福”字刻石一件。楼上堆有陈宏谋所著《培远堂文集》全部刻板，数目不下千块。抗日战争中日军撤退后荡然无存，不知为其席卷东渡，抑或被其当作了柴薪。

    祠堂里的石板刻着精美大气的清朝古文字。岁月的痕迹亦在厚重光洁的石板上留着沧桑，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对石板上文字的雕工赞叹不已，说是当代社会难得有身怀之技之人。

    我心里想着遗失的《培远堂文集》感伤之情涤汤于心。又想到久负盛名的《五种遗规》，决定要好好搜寻留存先贤的文化。黄总说当今盛行用于礼教的《弟子规》等，应该也与陈宏谋的《五种遗规》有关吧。其中的〈养正遗规〉写道：

        居处必恭。
        居有常处。序坐以齿。凡坐. 必直身正体。毋箕踞. 倾倚. 交胫. 摇足。寝. 必后长者。既寝.勿言。当昼. 勿寝。

        步立必正。
        行必徐。立必拱。必后长者。毋背所尊。毋践阈。毋跛倚。
 
        视听必端。
        毋淫视。毋倾听。
 
        言语必谨。
        致详审。重然诺。肃声气。毋轻。毋诞。毋戏谑。喧哗。毋论及乡里人物长短. 及市井鄙俚无益之谈。

        容貌必庄。
        必端严凝重。毋轻易放肆。毋粗豪狠傲。毋轻有喜怒。
 
        衣冠必整。
        毋为诡异. 华靡。毋致垢敝。简率。虽燕处. 不得裸. 袒. 露顶。虽盛暑. 不得辄去鞋袜。
 
        饮食必节。
        毋求饱。毋贪味。食必以时。毋耻恶食。非节。假. 及尊命. 不得饮酒。饮. 不过三爵. 勿至醉。

        出入必省。
        非尊长呼唤. 师长使令. 及己有急干. 不得辄出学门。出. 必告。反. 必面。出. 不易方。入. 不逾期。

    祠堂城的小石狮甚为可爱，梁柱下的石基雕刻着精美的龙凤图。想到它们能在此目睹过先贤的仪行，何其羡慕。史书有载：     宏谋外任三十余年，历行省十有二，历任二十有一。莅官无久暂，必究人心风俗之得失，及民间利病。当兴革者，分条钩考次第举行。诸州县村庄河道，绘图悬于壁，环复审视，兴作皆就理。察吏甚严，然所劾必择其尤不肖者一二人，使足怵众而止。学以不欺为本，与人言政，辄引之于学，谓仕即学也，尽吾心焉而已。故所施各当，人咸安之。
 
    在扬州值水灾，奏请遣送饥民回籍，官给口粮得补入赈册，报可。盐政令淮商于税额外岁输银助国用。自雍正元年始，积数千万，率以空数报部；及部移檄取，始追征，实阴亏正课。宏谋奏停之。
 
    在云南，方用兵猓夷，运粮苦道远，改转般递，民便之。增铜厂工本，听民得鬻余铜，民争趋之。更凿新矿，铜日盛，遂罢购洋铜。立义学七百余所，令苗民得就学教之书。刻孝经，小学及所辑纲鉴，大学衍义，分布各属。其后边人及苗民多能读书取科第，宏谋之教也。
 
    在天津，屡乘小舟咨访水利，得放淤法，水涨挟沙行导之，以堤左入，堤右出，如是者数四，沙沉土高，沧景诸州悉成沃壤。
 
    在江西，岁饥告籴于湖广，发帑缮城垣，筑堰埭，修圩堤闸坝，以工代赈。南昌城南罗丝巷为赣水所趋善冲突，建石堤捍之。左蠡朱矶当众水之冲，亦筑堤百丈，水患以平。又以钱贵，奏请俟云南铜解京，过九江留五十五万五千斤开炉鼓铸。并以旧设炉六，请增炉四，诏并许之。又以仓储多亏缺，请令民捐监，于本省收谷，以一年为限，限满，上命再收一年。又以民俗尚气，好讦讼，请令各道按行所属州县，察有司自理，词讼毋使延阁滋累，上命实力督率，毋徒为具文。

    在陕西，募江浙善育蚕者导民蚕，久之利暂著。高原恒古苦旱，劝民种山薯及杂树，凿井二万八千有奇。造水车教民用以灌溉。陕西无水道，惟商州龙驹寨通汉江，滩险，仅行小舟。宏谋令疏凿，行旅便之。又以陕西各属常平仓多空敖，亦令以捐监纳谷，并请开炉铸钱，如江西例。户部拨运洋铜铸罄，采云南铜应用，钱价以平。又请修文武成康四王及周公太公陵墓，即以陵墓外余地召租得息岁茸治，皆下部议行。

    在河南，请修太行堤，又以归德地洼下，议疏商邱丰乐河、古宋河夏邑响河、永城巴沟河，民力不胜，请发帑浚治。

    既至福建，岁歉米贵，内地仰食台湾，而商舶载米有定额，奏弛其禁以便民。又疏言，福建民嚣竞多讼，立限月为稽核，以已未结案件多寡课州县吏勤惰。

    又言福建地狭民稠，多出海为商，年久例不准回籍，请令察实内地良民，或已死而妻妾子女，愿还里者，不论年例，许其回籍，从之。

    在湖南，禁洞庭滨湖民壅水为田，以宽湖流，合水不为患。岁大熟，江南灾，奏运仓谷二十万石济之，仍买民谷还仓。
 
    再至陕西，闻甘肃军需缺钱，拨局钱二百万贯济饷，上嘉其得大臣任事体。疏请兴关外水利，浚赤金靖逆柳沟安西沙州诸地泉源，上命后政议行。又以准噶尔既内附，请定互市地，以茶易马充军用，诏从之。其治南河大要，因其故道开通淤浅，俾畅流入海。督民治沟洫引水，由支达干时其蓄泄。徐海诸州多弃地，遇雨辄淫溢，课民开沟，即以土筑圩，多设涵洞，为旱潦备；低地则令种芦苇，薄其赋。
 
    在江苏，尤专意水利，疏丁家沟，展金湾坝、浚徐六泾、白茆口，泄太湖水。筑崇明土塘御海潮。开各属城河。又疏言，苏州向设普济育婴，广仁锡类诸堂，收养茕独老病，并及弃婴。请将州崇明滨海淤滩，除附近民业著听升科，余拨入堂。又通州崇明界新涨玉心州两地民互争，请并拨入以息争竞。上谕曰：“不但一举而数善备，汝亦因此得名也。”

    督湖广，疏言洞庭湖滨居民多筑围垦田，与水争地，请多掘水口，使私围尽成废壤，自不敢再筑。上谕曰：“宏谋此兴，不为煦妪小惠，得封疆之体。
 
    逮入长吏部，疏言，文武官弁，均有捕盗之责，乃州县捕役平时豢盗，营兵捕得，就谳时任其狡展，或且为之开脱，嗣后应令原获营员会讯。上嘉其见切中事理。又疏言，河式办料，应令管河各道亲验，加结失事，例应文武分偿而参游例不及，应酌改划一下河督议行。又言匿名揭帖，循例当抵罪，所告款内有无虚实，仍应按治，则宵小不得逞奸，有司亦知所警，上亦韪之。

    再看庭院里芳草凄凄，果树葱郁，一砖一瓦，一石一沙，处处闪耀着清雅。远处鸟声愉悦，近处虫鸣微微，脱尘中一切又如此亲切。

   “……
    凡开门揭帘. 须徐徐轻手. 不可令震惊声响。
    凡众坐. 必敛身. 勿广占坐席。
    凡侍长上出行. 必居路之右。住. 必居左。
    凡饮酒. 不可令至醉。
    凡如厕. 必去外衣。下. 必盥手。
    凡夜行. 必以灯烛。无烛. 则止。
    凡待婢仆. 必端严. 勿得与之嬉笑。执器皿. 必端严. 惟恐有失。
    凡危险. 不可近。
    凡道路遇长者. 必正立拱手。疾趋而揖。
    凡夜卧. 必用枕。勿以寝衣覆首。
    凡饮食举匙. 必置箸。举箸。
    ……

    尚在使用的四方的古井。听当地的导游说，有位朋友来到此地，非要喝一口四方井水，说是因为陈宏谋也曾喝过，后来，这位朋友回去不久立刻升职当了副总。小小故事，让大家开怀一笑。   

    陈宏谋所著的《养正遗规序》写道：
 
    “天下有真教术。斯有真人材。教术之端自闾巷始。人材之成自儿童始。大易。以山下出泉。其象为蒙。而君子之所以果行育德者于是乎。在故蒙以养正是为圣功。义至深矣。余每见当世所称材子弟。大都夸记诵。诩词章。而德行根本之地鲜过而问焉。夫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繄。岂泉之咎哉。汩泥扬波。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

    如今，国学盛行，先贤的文化，我何其想领悟获得智慧并溶入自己的言行举止。
 
    我知道，我的此行没有结束，细雨中的青青草，静静观望过客匆匆，静静等着天荒地老。
 

论曰：乾隆间论疆吏之贤者，尹继善与陈宏谋其最也。尹继善宽和敏达，临事恒若有余；宏谋劳心焦思不遑夙夜，而民感之则同。宏谋学尤醇，所至拳拳民生风俗，古所谓大儒之效也。于义督军储，策水利，皆秩秩有条理，大受刚正，属吏惮之若神明然。论政重大体，非苟为苛察者比允，随镇南疆，久泽民之尤大者。航金沙沙障弭海，去后民思，与江南之怀尹继善，陈宏谋略相等。懿哉！